流浪在法国——住在房车里的三个月

相约露营 · 发表于 2014-7-30 08:45:27|来自：英国

买来房车的当天，我们开车到一座中世纪城堡前开香槟庆祝。这一刻起，我们就四海为家了。

去他姥姥家拿了餐具和枕头放在房车里用。他看着柜子里很多瓶各种颜色的胡椒说，我姥姥觉得她还有时间吃完这么多胡椒呢。我听了觉得又好笑又伤感。他姥姥去年夏天离世了。四年前我去看望她时，她很健谈，是聪慧有趣的老人。那时她和姥爷都刚刚做完腿部手术住在疗养院里。姥爷时而神志混乱，但是每当姥姥哼起他们曾经一起在教堂里唱的歌，他都会像从梦里醒来一样和她一起哼唱。我看了默默流下眼泪。那次我们回中国不久他姥爷就去世了。他跟我说年幼时每次看到天空中有飞机飞过都认为姥姥姥爷在里面，因为他们总是乘飞机来看他。在他少年时代，姥姥姥爷更支持他实现了飞行梦。他们曾是他生命中的暖和光。而今站在他们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墙壁上桌子上我们的合影，我深感自己不过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星尘。肉身得来不易，生命稍纵即逝。而我只想在浩渺的毫无意义中找寻出一点小小的意义来。
米兰昆德拉写过，生活在别处。现在呢，我们真的在别处生活了。房车旅行的每一天都是未知的新鲜的。每次推开车门都有一个崭新的世界等待我们去探险。房车里的第一夜，我们停在教堂旁边。夜里狂风暴雨，车子在风雨中轻微摇晃，仿佛大海中的小船。转天雨过天晴，鸽群飞过教堂尖顶，悠扬的钟声回荡，有种宁静深远的美。推开车门站在街上，我跟他说，太伟大了，现在我们住在大街上了！

房车旅行当然是住在房车里了。至于房车停在哪那学问可就大了。往大里说关系到天时地利人和，往小里说跟个人的脾气秉性也分不开。丰俭由人，落棋无悔，剑走偏锋，愿赌服输。且听我细说端详。摆在你面前有四个选择：一、露营地；二、服务区；三、农场；四、随便。这可比苏菲的选择容易多了。不差钱图省事的选择露营地，有环境优美宽敞的停车位，水电wifi游泳池健身房一应俱全。和酒店一样，露营地也分星级，星星越多越豪华。相比之下服务区就简朴很多，提供最起码的水和清理房车厕所及污水的地方。有些也提供电和wifi，收费很低或者免费，大部分都可停车过夜。有些农场也辟出一块地供房车旅行者停留，顺便卖些自家出产的水果奶酪红酒什么的。脸皮够厚的话住农场是免费的，但有几个人好意思白用人家的地却不买点什么呢。出于好奇我们去过Pithiviers的一家农场，没住在那但跟农场主他老婆买了个她亲手做的当地特产的蛋糕，据说可是得过奖的蛋糕哦。拿回车里一尝，哎呦喂，这位大婶也太舍得放黄油了！估计给她颁奖的是她亲大舅吧。第四个选择，随便，看似简单其实是最挑战一个人想象力的。有一夜在巴黎蒙马特，我们见过一辆绘满涂鸦的大面包车停在街边，根据我们的经验，一眼就看出它是房车的卧底。能在巴黎街头过夜又能不被贴罚单，必须佩服下他（她）的创意和勇气。

车一到手我们就兴高采烈地上路了。沙发下边蓝色铁皮箱里《圣经》那么厚的房车使用说明书和各种资料看都没看。我们根据各自的特长做了合理分工，他负责开车，我负责吃零食。猛然回头一看，我的天，我们以时速一百四带着个房子在路上飞驰呢。兴之所至，随心所欲。我们开车两百公里去Provins小镇吃了可丽饼，买了可爱造型的香皂，又去Villenauxe买了香槟。晚上找了个服务区停车睡觉。转天打算给车加水时才发现我们工具不全，没有加水的专用软管。为了洗澡，只好用矿泉水瓶子一瓶一瓶地接水灌满了一百升的水箱。把我给累的呀，多吃了好几个包子。他就一点不觉得累，事实上他都永远都精力充沛。让我在羡慕的同时暗暗怀疑他不是地球人。经此一役我们学乖了。检查了需要配置的工具，去房车卖场买。买了专用水管、电源适配器、三十五升的备用水箱，以及地图和好几本露营地、服务区的专用书。这些地图、书和GPS一样是房车旅行的必备工具，在旅途中派上了大用场。现在我们就像配齐了武器准备上战场的士兵，信心满满，志在必得。正午时分，我们来到Yonne一个叫“七座桥”的小镇。它得名于四百多年前建成的七座桥。小镇内河流纵横交错，我们绕着河边散步。天光云影，水波粼粼，那么净，那么静。我们将车停在水边，和漂亮的大船咫尺之遥，这一夜我们和船作邻居。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去跑步，顺便带回了新出炉的可颂。我煮了热巧克力。吃过早餐，继续上路。

我们往阿尔卑斯山的方向行驶，时值冬季，当然得去看雪了。而且他的表妹玛侬正好在La plagne作季节工，我们可以顺路去看她。收音机播放着八零年代的流行乐，我们一边行驶一边跟着哼。累了就把车随便一停去床上眯一觉，饿了随时可以停车煎个牛扒煮个意面。途经chate chinon，当地的红酒有名，我们没停车买。给我喝红酒相当于牛嚼茉莉花，猪八戒吃人参果。我只喜欢喝苹果酒，因为它像汽水，小孩品位。雨一直下一直下，缠缠绵绵。我们将车停在草地上过夜。我担心转天车轮陷在泥里走不了。他说，没关系，那我们就住在这儿等夏天再离开。又一天，我们寻访了好几个露营地、服务区，全部关门歇业。冬季里房车旅行难免遇到这样的问题。后来开车来到一座废弃城堡前，夜黑风高，月影斑驳，参天古树上惊起一树寒鸦。此情此景，可以直接拍恐怖电影了。在这过夜再合适不过，顺便还能练胆儿，一举两得。半夜醒来他起身开车，我接着睡，梦中已翻过三个山丘。忽然间他唤醒我看日出。顾不上戴眼镜我就打开窗。东方的天空好似着了火一般，一轮又大又圆的太阳喷薄而出。是我看过的最具朦胧美的日出。还有一次，大雨后天空出现双彩虹。急急在路边停了车，我跟他一人抓一个相机拍拍拍。日出不停留，彩虹也是，美妙魔幻的时刻总是稍纵即逝。

在路上两辆房车相遇，彼此都会挥手致意，同道中人嘛。前几天骑摩托车去兜风我发现别的摩托车手经过我们时都会伸出一只胳膊或一只腿，我心想今天怎么遇上这么多缺心眼儿呢？后来他跟我解释，这是摩托车手打招呼的方式。可我的心还停在房车时代呢，一不小心就会做出骑着摩托车跟房车招手的傻事。旅途有风险，招手需谨慎。别跟那种白色面包车拖着个白色大篷车的招手，人家是吉普赛人，人家不带你玩。路边停着个面包车旁边站个穿很少的辣妹那种也别随便招手，那是等客的妓女，面包车就是她的办公室。
越走山越多，越走山越高。山坡上星星点点散落着可爱的木屋，成群的牛羊悠闲地吃草。有几只小羊一直盯着我们的房车看，笨笨的样子真招人疼。还路过一个专门饲养小驴的农场，好大一群，矮矮憨憨的，超萌。有道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看着看着我肚子就饿了。要说驴肉还得数曹记的地道，细火慢炖，肉质酥烂，醇香浓郁，绕梁三日。拿刚出炉的烙得酥脆冒着热气的烧饼夹着吃，别提多香了。咦，怎么突然感觉自己很邪恶？

傍晚时分我们跟着GPS上了一座大山。山顶云雾缭绕，恍若仙境。他说，还好没下雪，要不然这种山路我们的车可不能开。话音未落，居然就飘飘洒洒地下起雪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嘴？起初我们也没在意，继续上山，还开玩笑说，快开到云里了。谁料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而来。天色暗沉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扑打在车窗上。山路又陡又窄，全是急弯。我们的一侧是山峰滚落的巨石，另一侧是万丈深渊。要命的是我们没有雪地轮胎，这不仅危险而且违法。两人的脸色均凝重起来，音乐也关掉不听了。调头返回已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地面的雪积得很厚了，轮胎在雪地上发出愈见吃力的声音。终于在某一个点上它抵达了极限再也无法前行。当时我脑中闪过这句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难道这次的房车旅行就此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事后我问他当时的心理活动。他说，当时就想这么好的房车今日要葬送此地了。我们是怎么脱离险境的呢？在漫天飞雪中他倒着开车开了几百米，或许只花了几分钟，感觉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由此我对爱因斯坦的时间相对论有了新的理解——窝在沙发里吃薯片看电影时一小时比一分钟过得还快，遭罪的时候一分钟比一个世纪漫长。这几百米之后我们幸运地找到了一处斜坡，尝试多次后终于倒车上去，就此调头下山去了。回到山谷，两人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

前一天才在雪山遇险，转天我们跟山上下来的人打听了下天气和路况，结果雪地装备也没买就再次冒冒失失地上山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万幸没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这次我们顺利地抵达了阿尔卑斯山的滑雪胜地La plagne。住在两千两百米的雪峰上，邻居是十几辆房车。一停好车我们就出去玩了。放眼望去，世界一片雪白，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几处木屋分别是酒店、超市和各色餐厅。全副武装的滑雪者从身边呼啸而过。小孩们则坐着滑板在雪地撒欢。有很小很小的小孩穿着迷你的全套滑雪服，嘴里叼着奶嘴，脚步不稳地在雪上走，可爱得不行。我跟他说，我不要自己生小孩了，我要这个，你给我偷回来。我们搭免费缆车上上下下逛了个遍。先去一家酒吧吃tapas，然后去餐厅吃当地有名的奶酪火锅，再去另一家酒吧看乐队现场演出。夜深了，他背着我咔嚓咔嚓地踩着厚厚的雪走回房车。这一天是二月十四日，是我们经历过的海拔最高的情人节。

虽是北方人，但这种规模的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堆雪人，打雪仗，整个世界都变成我们的游乐场。我们的右舍是豪华奔驰房车，带着全套昂贵滑雪装备的中年夫妇一大早就出去滑呀滑。左邻则是一架老古董房车，居然是用木头烧火的。房车里出出进进好几个满头小辫子的年轻嬉皮士，提回一箱箱啤酒，音乐放很大声，还有只温驯的大狗绕着房车溜达。玩累了去纪念品店挑了三张明信片，分别寄给爷爷、姥姥姥爷和爸爸妈妈。然后去超市采购了两大袋食材，今天在房车请表妹玛侬和她男朋友吃饭。一下午叮铃桄榔，硝烟滚滚，可谓是厨房如战场。战果如下：冷盘为烟熏三文鱼配牛油果山羊奶酪沙拉；主菜红酒炖鸡腿配土豆泥；甜品是买来现成的覆盆子派；饮料是巴黎水和橙汁各按百分之五十比例混合——他教给我的喝法。后来这餐饭受到表妹和她男朋友的再三夸奖。估计人家只是有礼貌吧，不过我可照单全收了。我这人就这一缺点，太信任别人了，特别是别人恭维我的时候。

和表妹玛侬见面前我看了下她的facebook。她写的一周计划是：周一雇两个侦探让他们互相跟踪；周二教会鹦鹉说“救命啊，我被巫师变成鹦鹉了”；周三走进一家商店问年月日然后大叫“我的时间机器成功啦”……再看她的照片，可以直接参加超模大赛了

山上的风景太美，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周。清点我们的剩余物资，两罐煤气用得差不多了。因为排污水管冻冰无法排污导致我们也不能加水。结果我们被训练得学会了每日只用一口水迅速洗澡洗盘子。纵使再节约到如今水也差不多用光了。再加上我们没有雪地轮胎，得瞅准了哪天不下雪就赶紧走人。这天，玛侬、艾力克斯和莎拉滑单板滑至房车附近。玛侬滑得很好了。莎拉初学，一个屁股墩儿接一个屁股墩儿地摔，摔得我都不忍直视了。艾力克斯是莎拉教练，所谓名师出高徒，让他情何以堪呀。和他们三人告了别，我们就打算上路了。下一站，普罗旺斯！